2016年1月27日 星期三

《山河故人》 怎可能回到過去?



對大時代的溫柔觀察

一種期待、一種憂慮、一種鄉愁、一種控訴,總的來講,《山河故人》(Mountains May Depart)是一種對大時代的溫柔觀察。

故事主要聚焦於一個凡常中國家庭,通過窺視這個家庭如何隨著時代浪潮的推波之下,不斷地被改變。經由這個由張晉生、沈濤、張到樂組成的現代中國模版家庭的視角,折射出一個崛起中國大陸,或一整個世代的情感變遷,藉由他們的人生際遇反映時代。

在《山河故人》中,1999年、2014年、2025年,也就是過去、現在、未來三個不同年代的結構,連結著三個年代的中心點是「家」這個符號。它在影片中不斷的被提起。雖然一個「完好圓滿」的「家」在劇情中幾乎是缺席的。

我們從未見證過張晉生、 沈濤、張到樂一家三口的相處片刻,也未曾看見張到樂在父母親離婚後於新家庭的生活景況,到了第三幕(2025年)時,張氏父子的親子關係也能說是建築在定時火藥上的。甚至,梁子一家三口,也是於黯淡失色的狀況之下被安排進入劇情。

一個美滿和諧的「家」,成為了劇中人物不停尋找,卻又尋遍不著的符號。而,當時空跳躍到了2025年的澳洲,這個「家」的義涵,又擴大延伸成了「故鄉中國」在裡頭。在這章節中,講述張到樂與父親張晉生匆匆移民澳洲後種種不適應的故事。

中國人的離鄉見證

移民澳洲,不是預言,而是現代中國人的離鄉見證,這其中蘊含著對故鄉的控訴與不滿,一面批判著家鄉不是,卻也默默的懷念舊地。從這裡可以最直接的感受到賈樟柯的悲觀嘆息,感嘆著現在進行式不可擋的中國移民趨勢,更是對往後那些異鄉遊子的未來有著種種憂慮。

最明顯的即是「語言」的隔閡與碰撞。張氏父子間因為語言上的障礙,讓溝通交流失效, 且高端科技的進步更不是人際關係的萬靈丹(嘲諷Google翻譯不出人心)。「你什麼時候才要把中文學好?」父子之間溝通上的「失語」所產生的隔閡,又不 單純只是語言問題,背後意味著母語的遺忘、文化的失傳、族群認同的喪失,這是賈樟柯深切感到疑慮的地方,而這些忘祖忘本的擔憂,最終又回歸到了「家」的中 心思想上。

故事結尾處,張到樂思終於從健忘中回憶起了親母沈濤,又或許,他從來就沒有忘過。但是,到底是 什麼激起了他的思鄉波瀾,是張艾嘉飾演的mia這個宛如母親形象的填補,是兒時與母親一起聆聽葉蒨文《珍重》的旋律痕跡,或者,血緣本就是無法抹滅的生命 印記,正如片中所說的「時間一直在走,但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改變的。」也許只是你一時還未想起它吧。



到處密佈著殘忍故事

影片在張到樂這位異地遊子一聲「濤」中畫下句點。我們不曉得張到樂最終有沒有重返故鄉,與母親相逢,我們不知道。

可以確定的是,古樓依舊、迪廳音符依 舊、母親也依舊包好了麥穗餃子等著你回家,那你呢?遠離家鄉總會不勝唏噓,但只要有心,不忘本,只要心中存有那把母親賦予的鑰駛,山河常在,家門永遠為你敞開 。

而《山河故人》從那種短促的、爆發的氣息和節奏中徹底還魂,又一次有了綿長的喘息。它是一幕舒緩、隱忍卻到處密佈著殘忍的故事。而這一次的殘忍,不是來源於社會衝突和身體層面的暴力,而是來自於更無法言說的命運和時間的碾缽。

電影中三個人的命運呈現了這個時代最典型的三種分裂。最初,是時代的變革分裂了他們,他們自己選擇命運,有意識間雜著無意識。

有人覺得自己可以騎在時代身上,志在必得;有人覺得自己可以更加高渺地看待命運,好像處亂不驚但最終一敗塗地;有人在隨波逐流中做出了效益最大化的抉擇。而當時光流轉之後,他們不但被命運分裂,三個人也開始了又一次的自我分裂。

最終,孩子成為了最悲劇化的象徵,猶如漂浮於這個世界中的、一顆無辜的原子,從山西的縣城飄蕩到上海,又飄蕩到澳洲,在大洋的邊緣囚禁與掙脫,在天空中展開一段絕望的忘年之戀。



怎可能回到過去?

而那個與之親暱的女人的身份也高度象徵化,老師、母親、情人、人種意義上的親近者……兩個被自己的世界放逐的人,在異鄉中用肉身的焊接尋求精神上的切近,但最終注定更進一步疏遠了彼此。他們想買票回到山西,但最終因為一次爭吵無法成行,這不但是現實中的困境,也是精神上的隱喻。

人,怎麼可能真的回得到過去呢?某種程度上說,最後那段有關未來的呈現,已經殘酷地告訴我們,曾經親暱的人們被時光攪散了,他們不光隔著物理意義上的大洋,其實隔著精神上的次元。在空曠的屋子中包餃子的濤,在大洋岸邊獨自站立的兒子,二者哪還在同一個宇宙中呢?

人們總以為自己是被地域分隔,其實,當中國的變化速度超越常態的時候,我們所處的環境已經猶如離心機,早把我們甩進了不同的蟲洞。最悲哀的是,我們總覺得彼此尚有重逢的可能。但永久分別的種子從一開始就埋下了。

當纏著絲巾的兒子從飛機上被空姐送下來的時候;當他在姥爺的棺槨前遲疑著無法下跪的時候;當她叫著媽咪的時候,就已經註定,媽媽和兒子永遠失去了彼此。最終,這個黃皮膚的孩子忘記了母語,被種植在了澳洲,只留下一個叫做“美元”的名字,這個名字殘留著中國轉型期粗暴得毫不掩飾的野心,像一個傷疤,讓孩子在哪個文化中都不得安放。

從這個意義上講,這部作品有著濃厚的悲傷基調,就像賈樟柯的大多數作品一樣。他並非故意呈現一種戲劇化的悲傷,只是他所呈現的這個國度,本身有著揮之不去的悲劇塗層。



無限接近透明的灰

大多數中國觀眾無法接受那種高度還原生活本貌的電影,這源自人們對於現實生活的迴避。有太多忌憚和不滿,於是他們想扭頭不看,充耳不聞。他們無法接受銀幕像鏡子一樣反射殘酷的現實影像,而賈樟柯的作品有一種無聲的逼迫感,逼迫著人們通過巨大的銀幕,望向自己無處可逃的生活。這也是為什麼賈樟柯的作品在當下中國,永遠無法取得票房回報的原因。對於說出真相的人,有些人稱頌其為英雄,而有些人則斥責他揭掉了自己虛妄的保護色。

更多的、從早期就愛上賈樟柯的影迷來說,他的吸引力在於某種程度上的抵抗,抵抗靚麗,抵抗修飾,抵抗昂揚。但是,賈樟柯其實一直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操持著攝影機的抵抗者,他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藝術家,只不過在客觀上所喜愛的圖像與這個大國崛起背景下,官方與主流話語樂於述說的腔調不太一樣而已。

他不是那種故意拍攝黑色事件以刺破中國的導演,更不是那種用鮮紅色幕布遮擋中國的導演,也同樣不是用粉紅的艷麗塗抹中國讓人遺忘現實的導演。他無限接近透明的灰。他一直在中國遍布著痰跡、塵土、機遇和小廣告的地面上貼地飛行。



令人驚歎不已的張艾嘉

張艾嘉的演技在30年前就已經得過兩匹金馬后座的證明,在《山河故人》裡,張姐所飾演的中文老師Mia,對於趙濤兒子Dollar(董子健飾演)而言就是母親的影射,是一份親切溫柔但久違的陌生感。Dollar在異鄉追求的Mia,猶如追尋一份失落多年的母愛。而Mia稱職地展現了華人女性長輩該有的氣質與風韻,就連和年輕人溫存的耳鬢廝磨都自然有情意。

張艾嘉在片中只佔了1/3戲段,可要巧笑倩兮有、要淡漠棄婦面孔有、要華人母親般的智者引導氣度也有,這對照於趙濤從25歲演到50歲卻動輒線條完美、一招打天下的一貫微笑臉孔,總覺得這位中國媽媽把1/4世紀的中國成長印記扛重若輕了。

劇情

電影從1999年的山西汾陽開始,女主角濤兒和晉生、梁子是中學同學。上個世紀的最後一個秋天,濤兒嫁給了煤老闆晉生,同樣愛著濤兒的梁子遠走他鄉。進入2014年,40歲的濤兒已經離婚,前夫晉生帶著8歲的兒子準備移民澳大利亞。2025年的澳大利亞,濤的兒子已經19歲。他在一所中文學校補習漢語,老師Mia走進了他的生活。對於母親,他印像模糊,只記得她的名字叫:“濤”,波浪的意思。

《山河故人》電影預告

參考資料、圖片來源:
無限接近透明的灰
【影評】《山河故人》Mountains May Depart 陸版失根的蘭花
【影評】《山河故人》(Mountains May Depart)
維基百科

其他圖片來源:
《山河故人》曝預告董子健張艾嘉忘年之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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