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關《花樣年華》與劉以鬯的《對倒》,論者已甚多,此處不贅,簡言之,就是《花》片用了《對倒》三段文字作過場字幕,更重要是原小説沿自郵學上一正一負雙連郵票的「錯體」結構,巧妙地被用到花樣年華身上,周慕雲與蘇麗珍這一對,假戲真做就正好是各自的另一半偷情的對倒、重象。
劉以鬯的《對倒》情節簡單,男女主角淳于白和亞杏,一個是從上海來的異鄉人,喜歡緬懷過去;一個是香港土生土長的少女,經常憧憬未來。兩人在街上無聊亂逛,看見很多相同事物,卻引起不同聯想。作者採用「雙線並行發展」的寫法,將互不相關的淳于白與亞杏的故事和意識作對比。
由於作者向以新穎獨特的技巧寫小說,很多人都只著眼於他的技巧而忽略作品內容。單有好的形式結構而無好的內容,不能寫出一部好小說;單有好的內容而無好的形式結構,也不會寫出優秀的作品。《對倒》所以出色,正因作者用「雙線並行發展」的寫法,表達「人與人之間的間接關係」,使小說內容和形式相輔相成,巧妙結合,表現出多元的主題。
《對倒》以七十年代的香港為背景,這亦是小說最表層的主題。作者借男女主角的所見、所聽、所感,,表現了當時香港的情況:經濟起飛的畸形社會、市區的變化、暴發戶的心態、罪惡泛濫、小市民投機博彩的活動、金融混亂對市民的影響、娛樂事業的發達.....作者從衣食住行各方面進行描寫,將七十年代香港的人情世態重現眼前。這為全書的氛圍定下基調,將外在社會的迷亂與男女主角內在的病態心理作映襯和對照。
第二個主題是表現男女主角的內心世界與意識流動。淳于白是一個因戰火從上海南來的老者,以回憶作為生活動力。他每看到一樣事物,都會聯想到以前的事物,總認為以往的一切比現在美好;亞杏是一個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低下層人物,喜歡憧憬未來,幻想未來的男伴會是個俊男,自己會是紅歌星或影星,在她腦中,未來充滿美好事物。兩人在街上走著,不斷以事物為觸發點而展開過去與未來的聯想,他們的遭遇與生活本來是南轅北轍,毫不相關的,只有在電影院中才有過淺若蜻蜓點水的接觸。
諷刺的是,兩人身體雖如此接近,看著同一部戲,但思想仍是各走極端的。他們的慾望在夢中得到釋放:淳于白懷念以往,因而變得年輕;亞杏憧憬有一個俊男為伴,因而在夢中與俊男交合,這即佛洛依德所謂「願望的達成」。然而這並不能消解兩人的心理病,兩人夢中所見的怪物和絕境正暗示他們無法走出困局。作者在最後更以兩隻麻雀,一隻南飛,一隻北飛,象徵兩人再經歷人生中無盡的對倒,無限的悲哀。
《對倒》之出色,乃是作者將男女主角的心理提升為一種人生的共相,一個哲理上的命題:現實是殘酷嚴峻的,很多夢想都無法在現實生活實現,而過去和未來都可由回憶及想像加以美化。因而大部份人都不願面對現實,只願沉淪在過去和將來的美好世界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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